宋楚兮看着他眼中深刻自嘲又疼痛的表情,忽而怔了一怔。
“我知道,你磊落坦荡,你没什么输不起的,走过的路,成也好,败也罢,你是不屑于再回头去凭吊的。”殷湛自嘲的冷笑着再度开口,“是不是,有些话,只要我不亲口告诉你,哪怕是再重来几次,你也都一样的毫无感知?眼前的处境你只看到满地荆棘,只是曾经痛苦遗憾失去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于我,却有可能是意外之喜?”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那副表情,是宋楚兮完全陌生的,满腔愤懑之中,又带了一种深恶痛绝的隐忍。
曾经,他们共度生死,彼此之间的情义深厚。如果说对她的意外归来,除了素岚以外,还有一个人会心存欣慰,宋楚兮相信,那个人,就是殷湛。
只是他此刻的神情语气却都激烈冲动的叫她莫名的不安和畏惧。
“你――”她深深的皱了眉头,嘴唇动了动。
是了,她果然是一直对他的感情和心情都全无所知。
殷湛的心中,顷刻间便涌现出巨大的失落感,他看着她,目光嘲讽且悲恸,“那时候,你明明答应会等我回去的,只那么几天而已,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我的消息?”
那时候?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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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没节操啊,此时,王爷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ps:昨天写了一半,感觉有点不对味,怕毁了这段剧情,没敢乱写,现在才发上来,抱歉了~
☆、第065章 暖暖,是我欠她的债!
那时候?
那时候,宫中赐婚的消息来的突然,提前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没给她。
当时她远在北川军中,等到廖夫人加急的家信送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无从变更。
而那个时候,战事已停。
她收到母亲家信的两天前,殷湛已经先行一步回京了。当时他走的很急,临走前还郑重的交代,让她不管有什么事,都缓一缓,等他回来。
当时因为他那表情太过郑重其事,她的心里就有莫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走的匆忙,容不得她多问。后来京中消息传来,她才恍然大悟,他指的就是皇家赐婚这件事,而他那么匆忙回京,八成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她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因为太清楚皇帝的用心和打算了。本来它身上军功不少,又和殷湛走的近,这就是皇帝忌惮的理由,现在就算殷湛有能力力挽狂澜,阻止了这件事,那也只会是坐实了皇帝的猜忌,让他变本加厉的容不下他们。甚至于,事情演变下来,他要铲除的对象就不仅仅是她,这把火更会直接烧到殷湛的身上去。
死一个人就能平复的一场风暴,又何必把两个人都搭进去?
更何况,她也不能让母亲和素岚都因为皇帝的猜忌和容不下而陷入险境。
所以,她孤注一掷,一边回了母亲的信,一面赶在殷湛回京之前策划布置了那场意外。
只针对那时候的状况,那时候的处境,她根本就没得选,那是唯一的一条路,哪怕是到了现在,宋楚兮也只能说,那是除了举兵造反之外,唯一的一条路。
她一直都不觉得这件事有对殷湛解释的必要,毕竟当时的情况他也一清二楚,其中利害,他都明明白白。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言辞激烈的质问,那质问的语气叫宋楚兮始料未及。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
宋楚兮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错愕的愣在那里,只拧眉看着他。
“你果然是不知道的。”殷湛见她这副表情,就再度自嘲的苦笑出声,“我们朝夕相对,在一起了三年,你真的就毫无感觉?你真觉得我对你,便就只是义薄云天的兄弟之义?少戎,你不了解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事出有因,若不是我对你有所图谋,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带个包袱在身上?你真觉得我会是那样宽厚有耐性的一个人吗?”
他不是,他从来就不是。
生在皇权至上的皇室之家里,纵横在铁血杀伐的战场上,他本身就是个薄凉冷酷的人,和自己的宗亲兄弟们也只是敷衍着逢场作戏,却唯独对她,包容又袒护。
那时候她初次北上,头一次见证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惨烈杀伐,她下不了手去杀人,他第一次将她自敌人的屠刀之下拽出来的时候,那副神情,分明就是带了个累赘,冷酷且不耐烦。
可是――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态度突然就变了?
他对别人严苛冷酷,他在万军面前,一直都是那个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的战神王爷,却唯独对她――
从不苛求,甚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宋楚兮都不记得他几时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在纲纪威严的军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大约就是因为从来如此,她居然就习以为常,将那凡事都看成了理所应当。她习惯了他在她面前的平和冷静,所以哪怕更多时候见到的都是他整饬军规时候的严酷手段,都没有产生过任何的违和感。
她习惯了他在人前和在她面前时候的两幅面孔,但却从来都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
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是通过简单的改变妆容就能完全掩饰掉的。他们同在一个军营里,每日早晚见面,即使她伪装的再好――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穿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只是他没有揭穿罢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不仅仅是没有揭穿,更是刻意帮她隐瞒的。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看出来了,只是彼此间都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有点破。
那三年间的点点滴滴,她是太习惯了,所以才没将他待她的特别往别的地方想。
宋楚兮的思维混乱,突然就有些无措了起来,迟疑着开口,“我真的不知道,你――我们――”
最后,却是语无伦次了起来。
“你是不知道。”殷湛打断她的话,只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她脸,“本来我也不是没有耐性慢慢的叫你懂,可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错了,还是本该天意如此,才叫我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他说着,眼底的神色之间突然就有巨大痛苦情绪泛滥。
宋楚兮从不曾经历过他这样痛苦失控的神情,她下意识的想要往那大床的里边挪,却还是慢了一步,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灼热,力道大的近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而她根本就无从反抗。
殷湛一把将她拽过来,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等一等?为什么你答应我的话,可以在我一转身就全部都背弃掉?哪怕你对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难道连一丁点儿的信心也不能给我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做?啊?”
只差一点点,只差了一点点而已,但终究――
这结局还是谬之千里,再也回不去了,演变成了一生的撼恨。
他是在进京的前一天惊闻噩耗,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当即回程,去往她出事的地方去找她。他带了人,到山崖下面,扒开了泥土,一寸一寸的寻她的踪迹,总觉得那是一场梦,不可能来的那么突然,也许什么时候就突然醒了。那整整大半个月,他不眠不休的找,整个人都疯魔了一般,再顾不得其他的任何事,而这其间,她却已经金蝉脱壳回了京城,在他最痛苦绝望的时候,说服了廖夫人和素岚,将一切都做了最妥善周全的布署,斩断了他还不及抓住的那些过往,换了红妆,换了身份――
嫁了人。
他精疲力竭赶回去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短短一个月,她蜕变的彻底,做的那样周密决绝,连一点喘息的空隙都没给他。
再相见,他们就成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是一路舟车劳顿,神色疲惫归来的冷面亲王,她是一飞冲天,容光焕发的太子新妇,她看见他,连一个颔首致意的笑容都变得委婉且疏离。
身份转变的那样突然和彻底,他姑且都还没有适应过来,而她却早就自在从容,行为举止之间,乃至于表情上都没有半分的差池了。
想着那短时间之内天翻地覆的变化,殷湛再难掩盖胸中的愤懑和痛悔。
“你算计别人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也不放过?”他抓着她的手腕,逼视她的目光,字字句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明知道我得了消息会回头去找你,你――”
她将他的心思把握的无比精准,不仅算到了他惊闻噩耗,一定会回头去找她,甚至都想到了,如果用一具假的尸首来鱼目混珠一定会马上被他识破,为了拖住他的脚步,她甚至故意给皇帝那里留下了破绽,没有留下一具可以交代的尸骨。
找不到她,他就不会死心,他会一直一直的找下去。
而她――
也才有足够的时间,把京城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那一个局,她设计的完美漂亮,也把他算计的彻底。
他痛的都快疯了,这女人,却亲手操纵一切,算无遗策的将他彻底的蒙骗住。
若不真是爱的深了,若不真是割舍不下,就凭她这样的谋算于他,回过头来,他都恨不能将她一把掐死。
可是那个人是她,既然大局已定,他又能做什么?
宋楚兮被他一再的质问,却是完全的无话可说。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看着那男人眼中近乎绝望的疯狂。这一刻,她再不能忽视,也不能自欺欺人的当做自己什么也感受不到。
一直以来,他在她的印象里都是那么清风霁月般的一个人,完美的时候,甚至可以和高处的神祗相比。她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一生都该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感觉,却从没想过,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狼狈不堪的一面。
“沅修――”宋楚兮下意识的抬手,想去触摸他面上狰狞的沟壑,可手指探出去,却又迟疑着缩了回来,最后,她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垂下眼睛,盯着自己麻木的双腿,脸上表情居然还是可以维持一种出奇的平静,“不管该做还是不该做的,横竖都已经像那个样子的发生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还说什么?”
她做过的事,从来都不想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什么,何况――
更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是个十分果断务实的人,不会去为了任何事追思或者后悔。
何况――
好像从一开始,认为那是一场遗憾错过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殷湛虽是满心愤懑,但是面对这样的她,也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就发泄不出来。
他缓缓的松了口,忽而冷笑,“其实如果说现在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也依然还是会做那样的决定对吧?你能担的起事,从来就不屑于假手于人,我早就知道的。何况事关廖夫人和你那妹妹,谁的劝,你都不会听。我算什么?莫说一直以来,就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就算我提前坦白了――”
殷湛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他举步往旁边走去,拿过架子上备用的蜡烛点燃,把宫灯里的换掉,开口的语气依旧带着深刻的自嘲情绪,“廖夫人和廖素岚都是你的责任,那时候是,现在依然还是。为了保全她们,你可以不计后果的去做任何事,连你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来随意的作践牺牲,何况是我这样一段一厢情愿的所谓感情。”
让她顶替了廖家长子之名,女扮男装的进了军营,廖家担负的就是欺君之罪,这罪责,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所以她是永远都不会让那份真相公诸于世的。
“不!”宋楚兮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冷然道:“已经知道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了,我才不会再上当――如果现在要让我重头再来一次,我会选直接杀回京城,鱼死网破。”
当年的北川军中,都是以殷湛马首是瞻的,那会儿殷湛不在,以她和殷湛的关系,以及在军中的威望,想要策动大军造反,杀回京城,本就不是难事。
只是自古以来,举兵造反都是天大的事,弄不好就生灵涂炭,而且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无法估量的。最起码,以当时的情形,她如果做了,搭进去的就不只是他们廖氏一门,殷湛也势必要被卷进来。
殷湛站在那里,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反问道:“你这狠话,就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吧?”
诚如宋楚兮所言,当年,他们是都回不去了。
而她从不做这些本就无谓的打算,她这话里行间的意思,指的不是当年,更是现在。
如今的她,才是和北狄殷氏都势不两立了。
而他――
隶属皇家,是殷氏一脉的嫡系血脉。
宋楚兮本也没想他会这么不留情面的当众点破,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的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