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去接吴仁和的大管家回来了,见了他就笑呵呵地拱手道:“恭喜老爷了。”
说罢,也不等到他问,就主动将自己去接小少爷时的所见所闻都汇报了一遍。
吴掌柜这一听,乐了。
这是有戏啊!
看来自家孙子还是开窍的,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打算等会儿就过去找他说说话。
……
下晌时分的桃花村,沈伯文刚给最后一位学生讲完课,为他们布置了今日回去之后的课业。
他今日无事,便亲自把学生们送了出去,直到把最后一个学生,也就是吴管家的孙子也被送走,沈伯文刚想转身回去,却瞧见不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个一身书生穿着的人,身形清瘦,略有些眼熟,不禁往前走了几步,来人的面孔映入眼帘。
“原来是文焕兄!”
沈伯文忙招呼道:“文焕兄可是有什么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正说着,一边将邵哲往屋里迎。
邵哲先是开了句玩笑,“自然是来瞧瞧延益这教书育人的先生当得怎么样了。”
随后进了屋子才道明来意,同时取出袖中的纸张,道:“书院刚考完岁考,韩夫子向我问起你,觉得十分可惜,便让我把这次岁考的题目给你带了一份过来,说若是你有心也可以做一做,回头再送到他那边去,他会为你批阅一番。”
说着就将手中写着试题的纸张递给沈伯文。
沈伯文接了过来。
方才听着邵哲说出的话,心里头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张文质彬彬,儒雅端严的面孔,这张面孔的主人便是书院的夫子,也是他们二人的老师——韩辑。
在原主的记忆之中,这位韩夫子虽然严厉,但教书水平极高,而且对待学生也是发自内心的好,譬如之前邵哲家境最为困难的时候,韩夫子也帮过几把,又譬如这次沈伯文自己再三落榜,不再去书院上学,回乡下开私塾,他也并未放弃这个学生,反而让邵哲带了书院岁考的试题过来,还是希望这个学生莫要放弃科举,能继续下去。
回忆起这些往事,纵然沈伯文的芯子如今已经换了个人,也不免佩服起这位严师的品性和行事,正巧他自己也想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自学的成果,便对邵哲点了点头,面上带了几分惭愧道:“夫子竟还记着我,既如此,那便多谢文焕兄跑这一趟了,还得麻烦你回县上的时候帮我谢谢夫子,就说年后学生便带着答卷登门拜访。”
邵哲自是应允下来,又与他约好了年后一起去拜访韩夫子的时间,随后便提出告辞。
沈伯文将之送到门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回到私塾内,沈伯文想到如今家中还在动工,并不方便也不适合读书,便喊来儿子,交代道:“珏哥儿,爹便不同你一块儿回家了,今晚就留在这里读书,你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帮爹跟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娘说一声。”
沈珏很听话的答应下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回家了。
儿子走后,沈伯文便打开邵哲送来的试题,另一侧铺开空白的纸张,专心答起题来。
书院的岁考题目,与乡试一般无二,题目类型只有一种,那就是经义。
而答题的文体,就是八股文。需以四书、五经中的文句做题目,只能依照题义阐述其中的义理。措词要用古人语气,即所谓代圣贤立言。
沈伯文看向邵哲带来的试题,不由得苦笑起来,怪不得岁考的题目,一张纸就能写的下,原来竟是如此精简,只见纸上只有“子曰”二字。
“子曰”,便是题目了。
若沈伯文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和学识,单凭自己现代人的思维,是万万想不到该如何破题,如何答题的。
但如今已经消化了大半原主学识的他,已经不至于谈八股色变了。
沈伯文看着题目沉思了片刻,才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落笔写下开篇第一句: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这便是破题了。
然后便顺着往下写。
……
傍晚时分,周氏用竹篮装着晚饭过来送饭,进了大门,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那只橘黄色的狸奴跑过来,蹭了蹭女主人的腿,周氏也不由得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掀开帘子进去,她一眼就看见自家相公坐在桌前,身姿挺直,提笔在写些什么。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傍晚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屋内,沈伯文整个人被笼罩在余晖之中,他面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只眉目中透着认真,专心致志地落笔答题,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氏进来了。
周氏看着他的侧脸,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其实在他们家中为他们定亲之前,她曾在镇上与表姐妹买东西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当时她就在想,这个书生长得可真好看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朗的男子,虽然身上穿得袍子已然很旧了,但他却丝毫没有拘谨之色。
说到这个,沈伯文穿越过来之后,也发现原主虽然出身普通的农家,可他的长相,却极为出众,不像农家子,倒像清贵世家子弟,若不是眉眼中跟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相似之处颇多,他都要怀疑沈伯文的身世是不是大有玄机了。
后来沈伯文与周氏成了亲,当她发现自己如今的相公这就是她曾在镇上见过的那个书生时,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眉目间的意气与从容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与丧气,与她初见的那个人,相差得越来越远了。
夫妻之间,也从一开始短暂的甜蜜,变成了后来的相敬如宾。
直到他大病一场之后,才慢慢地变得好起来。
而此时,周氏望着近在眼前的相公,还是那般面容俊朗,身姿清俊,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如今的相公,好似比自己初见他时,多了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第十二章
她想着想着,就看到相公已经放下笔,抬头朝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来送饭了?”
听到沈伯文说话,周氏才回过神,忙走了过来,帮他把饭菜端出来,道:“是,爹娘还让我传话,说你大病初愈,不要太过劳累,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沈伯文不禁有点惭愧,这么大的人了,竟还让家中父母操心,便道:“我明白。”
他吃饭吃得快,吃完后看周氏要来收拾,忙道:“不必,我自己来便是。”
说罢,就自己将碗筷都重新放回竹篮里,将原来的粗布盖上,递给周氏,出于礼貌,道了声谢:“如玉,辛苦你送饭过来了,明日我回家去吃。”
周氏的闺名唤作周如玉。
周氏闻言温婉一笑:“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言谢,这也是我应做的。”
随即便提起竹篮,站起身来道:“那我便先回去了,相公莫要看书看的太晚,坏了眼睛。”
这时沈伯文才想到这件事儿来,古代没有眼镜,要是近视了可就麻烦了,不由点头应下。
然后也起身,将周氏送出门。
此时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沈伯文想了想,回身去将私塾的大门锁上,对眼中流露出疑问的周氏主动解释道:“天快黑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送你回去。”
周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垂下眸子“嗯”了一声,夫妻二人便并肩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久,视线当中就出现了沈家的宅子,沈伯文停下脚步,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去吧。”
周氏抬起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眉眼之中尽是温和,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往自家走去。
只不过在快进大门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他还站在原地,见她望过来,便冲她点了点头。
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丝心乱,朝沈伯文胡乱地也点了点头,便匆忙地进了大门。
沈伯文倒是完全不知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复杂的心理活动,自觉把她送到这里已经完成了任务,便转身回了私塾,继续挑灯夜读,跟邵哲送来的试题做着艰难的斗争。
……
夜幕低垂,一轮弯月挂在天边,忽明忽暗的星子点缀着夜空,安静的桃花村里一派平和静谧。
沈家,忙了一天的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也泡了脚歇下了。
黑暗中,老两口聊起最近的事来。
沈老太太翻了个身,掖了掖被角,说:“也不知道你们搞的这个火炕,能不能行,都已经盘好晾上了,可别不成了。”
“我看能成。”沈老爷子是亲自参与了盘火炕全过程的人,对这个火炕能不能成功有着强烈的自信,不过倒也多少有点儿不放心,又补充道:“明天就能烧炕,到了明天就知道了。”
这个话题说到这儿也就停了,老太太又操心起了一个人留在私塾用功的沈伯文来了,“老大一个人住在私塾那边,不知道能不能行,病才好了没多久,就又开始苦读书了。”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就应该让老大家的也住在那儿,照顾老大的起居才是。”
黑暗中看不清沈老爷子的表情,只不过声音是传进了老太太的耳朵里,“让老大家的过去了,珏哥儿跟珠姐儿怎么办?谁看着?”
老太太还不服气,“老太婆我亲自看着还不行?我还能对我大孙子不好?”
老爷子也翻了个身,耐下性子跟老妻说:“淑慧啊,孩子们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吗?”
不待她继续开口,又道:“现在孩子们也都大了,有些事情他们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咱们老俩口就别事事都操心了。”
说罢,屋子里半晌没动静,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老太太的一声嗯。
沈老爷子这才继续说起别的来,“老大这一场病好了以后,好像整个人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
老太太却听的心不在焉,还在惦记着去徭役的老三,心里想着今天看着老三像是累着了,明天要不多蒸两个蛋给补一补。
……
次日,结束了一早上的课业之后,沈伯文回到家里,正好碰上家里在实验着烧火炕。
已经烧起来了,老三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沈老爷子乐呵呵地站在人群的最中间,瞧见长子回来了,忙跟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到沈伯文走到跟前,老爷子拿下巴指了指火炕,显摆似的跟他说:“去摸摸看,看咱们家这火炕盘的好不好?”
其实看老爷子这神情就知道肯定成功了,不过为了配合他,沈伯文还是应了一声,然后上前去摸了摸炕面。
温度适宜,受热均匀,没有出现炕头烧得慌,炕尾冰凉凉的情况。
再一看,炕头的炉子也烧上水了,火力是一点儿没浪费。
不由得笑了笑,配合地夸赞起来:“爹,这火炕盘得可真好。”
老爷子一听,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咱们家这个,比我跟你娘前些年在县里黄大户家的还要好,他们那个炕头烫的能把人烧了,炕尾又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比咱们这个差远咯。”
沈伯文闻言在心里点头称是,毕竟他给老爷子画的图纸,是来自于现代的版本,已经是改良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火炕盘法,自然是要比这古代还没那么成熟的技术好上一些的。
不过自己顶多算一个搬运者,比不得人家兴安那边,盘火炕的技术是自个儿研究出来的。
把叫来帮忙的几个亲友们都送走,沈老爷子跟沈伯文三兄弟商量起来今后的打算了。
沈伯文想了想,便道:“爹,要不然,你跟娘现在三弟这间屋子里住上几天,给你们屋子里也把火炕盘起来,对您二老的腿也好,三弟就跟我去私塾里住吧。”
老爷子还没发话,沈叔常闻言就说:“我没意见,反正我现在是一个人,也方便。”
沈仲康原本就话少,更不会提出反对意见了。
老爷子便点了头。
沈伯文也没说盘这第二个炕要给亲友们算工钱的话,从原主的记忆中他得知,在这个时候,如果想要学会一门技术,需得伺候上师父几年,别说工钱了,甚至还需要给师父付学费,才能学到一门手艺。
同样的,盘火炕也是一门手艺,他们家相当于是免费教给了这几个来帮工的亲戚,甚至为了不让这门手艺随便泄露出去,沈老爷子还找了里正来跟他们定了契书,十分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