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秦楚青不由细细打量秦立语。
眼前之人,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秦立语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个小辈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但说起来,终究是她理亏在先。于是好生说道:“上次之事,是我没考虑周到。你若担忧,我可保证,再不会如此。”
她这话说得认真。神色诚恳。
半晌后,秦楚青终于轻轻点了下头,说道:“也好。那就麻烦您了。”
秦立语的公公和夫君都是官场众人。平素与她交往的,都是官家太太和氏族太太。处理这些后宅的人情往来,她应是比秦楚青还要通透一些。
秦立语没料到秦楚青居然答应了下来,一怔之下,有些欣喜,也有些意外。
开心之下,她犹豫着说道:“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也跟着来了。若是下午得空,不如带了他们来,和你聚聚?”
看她说得小心翼翼,秦楚青暗暗叹息了声,考虑过后,说道:“今儿下午怕是不成。”
秦立语有些失望,讷讷地“哦”了声。
秦楚青看她如此,便解释道:“如今我在宫中做事,前几日轮到我当值,正逢下雨,且正生病。陛下就遣了人冒雨来伯府说让我不必去了。今日又到了当值之日,天气已然放晴,再不进宫就说不过去了。”
秦立语没料到是这般理由。
见秦楚青好声好气地待自己,还特意说明缘由,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再开口,也顺畅些了,“既然阿青今日有事,那明早如何?早些过来,若是有事需要帮忙,我也能搭一把手。”
秦楚青笑着道了声“好”,秦立语便愈发开心起来。临走的时候,甚至和素来不太对付的楚太太道了声别。
先前秦立语在的时候,楚太太顾及伯府脸面,未曾说出口。如今秦立语走了,她方才说道:“往日里伯爷待她那样好,她却从不领情,可见是个薄情之人。”
说罢,又对秦楚青道:“虽说她是你姑母,这样说来能帮你处理下定亲之事。但那种人,怎信得过?况且,我就在京城,离伯府近,帮忙起来岂不更加容易妥当?阿青答应了她,难不成是觉得舅母帮不好这个忙?”
秦楚青想到父亲这两日和她透出的消息,摇头轻笑道:“不是。我怎会将舅母当做外人呢?只是还有一桩事情和舅母有关系,到时候,您却是不方便来帮我这边了。”
她指的是秦立谦打算和楚家挑明,将秦正宁和楚新婷定下来一事。
妹妹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到了适婚年龄的哥哥还没定亲,这可说不过去。
依着秦立谦的意思,天气好起来后,这事儿他准备紧着点办。
如果那样的话,楚太太就不适合帮忙处理秦楚青这边的事情了。
但楚太太哪会想到这个?
思量半晌,犹是不解。想要细问秦楚青,她却已经笑着转了话题。
晌午过后,仆从便来通禀,说是宫里来了消息,陛下下令,让她稍后按时过去。
陈妈妈便吩咐人紧着些给秦楚青换衣裳,准备好一切。口中说道:“其实陛下大可放心。姑娘素来守信。就算无人来说,姑娘也会过去的。”
秦楚青闻言,却是无奈苦笑。
思及前些日子没能读出来的那道圣旨,再想到如今又要再次面对他,心里头当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太阳大喇喇地当空照着,烘烤着地面。
地上原本的水汽蒸腾而上,遍布于空中。在这秋日里,置身其中,颇有些暖和。
秦楚青拾阶而上,不多时,就到了霍玉殊的殿门前。
推门而入。
案几后的紫衣少年正一手扶额一手奋笔疾书。
他本就很瘦,几日不见,又瘦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偶尔抬眼去看手边的奏折,眸中神色也没了往常的神采焕然。隐隐地带了一丝颓丧在其中。
“怎么?人还没到么?”他不耐烦地问道。
半晌没听见回音,他不悦地抬眸看过来。瞧见是秦楚青,顿时愣住。
慢慢站起身子,他忽地挥手,将桌上奏折尽数拂到地上。转身过去,胸口起伏不定,带动地全身都有些微微颤抖。
许久后,他才又缓缓转过身来,望向门口。
秦楚青脚步微顿,暗叹口气,径直向他行去。
她一言不发,也不行礼。只弯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奏折一个个捡起,搁好。
霍玉殊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来得快。我原以为,圣旨都请不动你了,一个官职、一个口谕,自然也请不动你。”
秦楚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躬身,继续拾捡。
霍玉殊深觉自己被忽略了,忍不住大怒,随手拿起一物就要往外丢去。发觉手中之物颇重,低眼一瞧,是个镇纸。
他眼前一晃,当年的情形不由浮现在眼前。
那镇纸就变得有如千斤重了。怎么也无法丢出手去。
霍玉殊扶着椅背慢慢坐了回去。静静地看着秦楚青锲而不舍地去捡奏折。
许久后,他哂然一笑,“你不开口,可是怕惹怒我?大可不必。我宁愿你日日和我争吵,也不希望你不搭理我。”
“其实也没甚么。”他死死捏着那个镇纸,直到力气耗尽,才松懈了两分力道,“仔细想想,我本就身子不好。你真进了宫,再时常气一气我,少不得还要再短命几年。何苦来哉?左右我唤你进宫的时候你就得进来,时常都能见到。”
说罢,少年将镇纸猛地丢到桌案旁。听得那‘咚’地一声响,喟叹道:“就先这样子罢。”
☆、第105章
秦楚青静静地将奏折搁到桌上,理好。看看霍玉殊,又倒了杯茶来,端到他的跟前。
霍玉殊瞥了眼茶盏,并不接,只垂眸哼道:“怎么?想以一杯茶来表示歉意?”
秦楚青踌躇了下,没有回答。将手中之物再往前递了递。
霍玉殊往椅背上猛地一靠,似笑非笑抬眸凝视她,“嗯?”
秦楚青默了默,低声说道:“……你说那么久,我怕你渴了……”
霍玉殊没料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很明显地怔了怔,继而伏案大笑。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秦楚青看得心中不忍,却甚么也不能说、甚么也不能做。只得默默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待到后面笑声渐歇,听得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她方才回过身来,将茶盏再次递到他的跟前。
霍玉殊抬指揉了揉眼,唇边挂着浅笑,摇摇头接过茶盏,轻声道:“这盏茶,为的甚么,你我心知肚明。你既捧来,我便喝了。但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若有下辈子,无论早晚,无论你愿意与否,我拼死也要把你抢来。”
说罢,他不待秦楚青有任何反应,劈手夺过茶盏,一口饮尽。而后抬手,用力猛掷。
一物飞出。砰地一声响后,碎瓷茶叶散落一地。
“研墨吧。”霍玉殊头也不抬,将砚台往秦楚青的跟前推了推,轻叹道:“那么多事情,再不赶紧批阅,怕是来不及了。”
秦楚青轻轻“嗯”了声,拿着墨慢慢磨了起来。
霍玉殊不时地指了某处低语几句,抬眸问她意见。
她则看过之后,悄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两人默契地再没谈论那事。也都再没看那碎瓷一眼。
就好似这几日的事情不过是匆匆过眼的一场烟云,未曾发生过一般。
……
第二日,天还没亮,秦立谦早早地就起了身。来来回回安排着人,将府里好生打扫一番。又急急吩咐仆从,多准备些新鲜的蔬果点心。而后还不够放心,再到厨里看了半晌,盯着人让厨娘们列出中午和晚上的食物单子。有觉得不够到位的地方,呵斥了人赶忙去准备。
秦楚青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起身时,秦立谦已经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
听到这个消息后,打着哈欠的秦楚青登时惊醒了。
爹爹这举动和平常大不一样。很有些不对劲。
她甚感忧心,赶紧命人给她穿戴好,匆匆忙忙去到秦立谦那儿,细问缘由。
到了院子外头,秦楚青就遇到了步履匆匆的秦正宁。
兄妹俩撞了个正着,对视一眼,一问缘由,才知都是因了父亲今日的反常举动而担忧,一起来就赶紧过来了。
知晓对方来意后,两人再不敢耽搁,一同进到院内,快步向父亲房内行去。
推门进屋。
兄妹俩唤了声“父亲”“爹爹”,正要开口询问,抬眸瞧见自家父亲的模样,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明远伯秦立谦如今正立在屋中挂着的山水画前,对着它……傻笑。
真的。他们没看错。
目光定在某处一动也不动,嘴角咧得比平常大了一倍,整个一乐呵呵的笑菩萨模样,不是傻笑是什么?
秦楚青有些了悟,半眯着眼定在原处不动,继续细细打量。
秦正宁却更加担忧了。三两步大跨了过去,一把拉住秦立谦的胳膊,急急问道:“父亲,您今日可是不太舒服?”
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
秦立谦总算回了神。
他看也不看神色焦急的大儿子,伸手拽了他一把,指了那山水画问道:“阿宁看这画如何?”
秦正宁这便调转视线去看那在屋子里挂了许多许多年的山水画。
“行笔流畅,形象生动。”秦正宁老实答道。
这画,他是知道的。从小看到大。是父亲多年前亲手所画。
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今日要问他这个。
平日里好似也没太关注这画啊……
秦立谦这才侧头看他,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又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眼力不错。”
说完后,他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许,抬指抚上画卷,目光慢慢放空、悠远。
室内一时静默。
秦正宁不解其意,回头去看秦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