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来了一大群人。莫不是出动差役或者侍卫了吧?这可不好,会把事情闹大……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众官员抬目望去,就见正阳门大街上出现了一群学子。他们个个穿着文士袍,有秀才的,也有举人的,脚步快而不乱,很快到了近前。
常庸心中一沉,想起去年见过的一幕,和今日何其像?该不会……
“诸位乡亲父老,劳烦让让,我们要跟康王世子说几句话。老丈您站稳了,这位大姐小心……”
学子们喊声虽高,然而态度礼貌,言语客气,一路走来,围观的人群不由分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一直到桥边。
正在挨抽的康王世子忽然察觉到气氛变化,心中纳闷。
学子们已经停下了,隔着桥看着那头的康王世子。
为首的一名学子喊道:“康王世子,我等来自京城各大书院,今日在学会上,忽然听闻世子负荆自罚,特来一见。”
康王世子急忙回头看去,果然瞧见一大群学子,心中便是一喜。
难道这些学子听说了他的行为,来为他助胆?很有可能啊,这些读书人,不就喜欢负荆请罪这一套吗?
“原来是诸位才子,请恕本世子现在不便见礼。”他高声回道。
“无妨。”那学子应道,“我们有几句话想问世子,您能说,我们能听,不必见礼。”
这是塑造形象的好机会,康王世子马上答道:“好!诸位请说。”
这学子点点头,喊出第一个问题:“听说世子今日负荆,为的请罪,敢问是何罪?”
康王世子心道,这问题容易,便把刚才三句话重复了一遍。
学子们凑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为首的那个接着喊道:“罪一,世子自称轻忽职守的,可是政事堂协同大理寺、刑部在查的那桩案子?”
康王世子答了是。
那边又问:“罪二,被世子推托的楼大人,可是负责此案的官员?”
康王世子仍旧答了是。
学子们继续问:“罪三,世子的父祖,可是陛下的生身父祖?”
康王世子意识到不对了,然而学子们又重复了一遍,偏偏这个问题又不能含糊,他只能答了个是。
这学子露出笑容,向他拱了拱手,问出灵魂一击:“世子所涉之案,已由朝廷立案,世子所犯之人,正是负责官员。既然如此,世子认罪,不去政事堂,不去大理寺,不去刑部,来正阳门做什么?”
第441章 实为逼迫
康王世子怔住了。
围观百姓们怔住了。
以常庸为首的官员们也怔住了。
这道理简单吗?说简单也简单。但要问出来,却不容易。
康王世子是皇帝的亲生兄长,他这样负荆请罪,百姓们被他尊贵的身份镇住,想不到这方面。
官员们倒是想到了,但是他们能当面说吗?
不能,这样质问,就是往康王世子脸上甩巴掌。朝中不肯依附康王府的人很多,但愿意当面打脸的却很少。
毕竟,人要脸树要皮,闹到撕人脸皮的地步,那就是不想好了。
想来想去,能够毫无顾忌问出这些话的,只有这些学子了。
他们知书识礼,有着开阔的眼界,不会被权势迷住眼。
并且还没踏入官场,不受种种潜规则束缚。
甚至人们也会对他们格外宽容一些。
年轻人嘛,没受过社会的毒打,不知天高地厚,可以理解。跟他们计较,反倒失了身份。
首相常庸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谁把这些学子叫过来的?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回答。
常庸不禁疑惑,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巧合,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若是刻意为之,这人是早就防着这一步吗?这等心思……
“世子爷。”拿荆条的侍卫有些不知所措。
康王世子阴沉着脸。
被这样质问,不当面驳回去,他今儿的戏就白演了!
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措词,他收起情绪,用诚恳的语气回道:“诸生,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固然由政事堂主理,可本世子是皇族宗亲,与陛下一母同胞,到了政事堂,谁敢受本世子的礼?谁又能真正禀公执法?这岂不是为难他们?”
一句话,本世子身份太高,那些人不好审,这是为他们考虑。
百姓们一想,这么说也有道理。
戏台上包公审案,涉案之人身份太高,还得向皇帝请旨呢!
眼见风向转变,康王低头露出笑容。
哼!就凭一句话,也想拿住本世子?
他转头看过去,却见学子里走出一人,说道:“世子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世子不忍心为难大人们,怎么就忍心为难陛下呢?”
康王世子愣了下,一时没弄明白。
只听他高声说道:“天下皆知,陛下出自康王府,您的父祖,就是陛下的生身父祖。如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承元宫之案是康王府所为。一边是生身父祖,一边是承祧先人,您叫陛下如何自处?”
此言一出,正阳门为之一静,不少人默默点头。
是啊,这事别扭的不就在这吗?如果帝支真是为康王府所害,那么身为康王府血脉的陛下,就尴尬了。
眼见众人开始沉思,那学子继续道:“陛下自幼入宫,养在先帝膝下,父子之情甚笃,养育之恩难忘。如今发现有人谋害先帝,陛下自然要为先帝伸张,偏偏嫌疑之人是生身父祖,何等为难?正因为如此,陛下才缄默避嫌,交由政事堂主理。可世子不但不体谅,还跪到正阳门前,逼迫陛下回应。”
说到这里,他的愤怒溢于言表:“学生斗胆想问,您要陛下怎么处理?安抚于您,也就等于替康王府否认了嫌疑,对不起先帝。责罚于您,又罔顾血缘之亲,令生身父祖陷于污名!”
“没错!”身边的同伴举手喊道,“这分明就是把陛下放在火上烤!”
学子们纷纷声援:“对,就是这个理。”
“以请罪之名,行逼迫之实。”
“这么下去,陛下只能下罪己诏了。”
“如此谋算亲弟,好生恶毒!”
学子们群情激愤,也带动了百姓。
“秀才们说的有道理啊!陛下能咋办?两边都是亲人。”
“世子就没想到?当哥哥的怎么也不为弟弟着想?”
“哎哟,你们忘了?被害的不止英宗和先帝,还有陛下啊!”
“难怪楼大人要请世子去问话,哪有这样当哥哥的……”
康王世子张口结舌。
这些书生怎么回事?什么下罪己诏,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步!
今天来跪正阳门,说穿了就是苦肉计,把自己整得惨兮兮的搏同情。只要风向不往他这边吹,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不会要他避嫌出京。
皇帝为难不为难,他根本没想过。为难又怎么样?那小子躲在皇宫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到最后还不得相爷们出面解决?
说穿了,他今天这出戏,针对的根本不是皇帝,而是那些跟康王府作对的朝臣!
可在这些学子的鼓动下,自己分明是恶意算计皇帝。
再联想到承元宫埋药一案,岂不是嫌疑更重了?
康王世子脸色发青,这些学子到底谁弄来的?楼四吗?只有他这么诡计多端!
“诸生!不要激动,没有这回事!本世子发誓,绝对没有逼迫陛下的意思……”
他才说了一句,就被打断了:“那你还跪着不走?叫陛下罚你,陛下怎么罚啊?承认生身父祖谋害帝支吗?还是承认自己得位不正?”
“就是!再不然替你背书,说你跟承元宫案无关?想得倒是挺美,跟你没关系了,那陛下呢?怎么跟天下人交待?”
“不是,我就是单纯来请罪的……”康王世子第一次发现,声音如此无力,那么多人在喊,他的辩解夹杂在其中,想说清楚都不容易。
混乱中,胡恩匆匆回来了。
“陛下有旨――”尖锐的声音,终于压下了哄闹。
众人停下来,看着踏步而出的内监总管。
胡恩露出笑容,向学子和百姓们拱了拱手,似在表达感激之意,再对康王世子道:“世子,陛下命老奴来传个口谕。您的委屈,陛下知道了,但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陛下也只能静心等待结果。这案子情况复杂,又年深日久,刑部与大理寺查得很艰难,我们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招了招手,便有内侍抬着乘舆过来。
胡恩的笑容充满疼惜:“瞧您伤的,这下手也太狠了,先到宫里上个药,可好?”
第442章 傻子
康王世子哪有进宫上药的心情?
事情到了这份上,眼见风向转不回来,他只能狠狠抹了把脸,做出悔恨的样子,说道:“胡公公,这事是本世子考虑不周,委实没有想到这方面,竟叫陛下如此为难。”
胡恩很上道,立刻扶住他,温言劝说:“世子的诚心,陛下是知道的。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如此。您不必放在心上,赶紧上了药,好生回去歇着吧!”
康王世子还能说什么?只能赌咒发誓,以示自己的悔恨,直到群众的声浪平息,才婉拒了胡恩,上了康王府的马车走了。
看着康王世子离开,学子们欢呼起来。
百姓们本就是来凑热闹的,哪会嫌事儿大?一路跟着起哄,直闹得康王府的人灰头土脸。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官员们却神情复杂。
“常相?”
常庸回过神,声音平淡:“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