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当然敏锐地感觉到织萝又生他的气了,自然是心急,“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一次织萝没有与他绕弯子,只是道:“那边一桌人都是你请来的吧?若是真的来简单降雨,还险些坏了鸳鸯族两场重要的亲事,鸳鸯王人微言轻,怪罪是不敢的,但是不满定然是有的,怎么会宴请他们?一次能请到这么多大人物,自然是有更大的人物卖面子,这个人……只能是殿下您了吧?”
原来是因为这个。祁钰苦笑道:“一点也瞒不过姑娘。”
“今日本不该降雨的吧?”织萝轻笑,“那日你说算到今日又大雨,是假的吧?今日的一切,都是你策划好的!”
原来是你一手策划好的。亏我……还信了你。
第120章 重开
“热乎的油条、包子、肉饼嘞!”巷子里, 再次响起了那熟悉的叫卖声。
那挑着担子的小贩在路过千结坊之时, 如往常一般, 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但出乎意料的是, 一向都没有动静的千结坊忽然开门了, 身着红衣的女郎扬声道:“老板, 一碗豆浆两个包子。”
“好嘞。”小贩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声,忽地醒悟到是谁在跟他讲话, 不由得有些惊讶:“哟, 织萝姑娘回来了?完婚了?”
完婚……嗯, 不是第一个人这么问了, 都怪祁钰那厮写的告示!
织萝当然懒得解释,胡乱点了点头。
那小贩一边麻利地替她舀豆浆一边好奇地问道:“就一份么?没别人了?姑娘的夫婿呢?哎对了, 以前店里不是好些帮忙的人吗?一个都不见了。”
什么夫婿?对于那种没有的东西, 织萝自然回答不了,也不想多说, 只是胡乱地道:“都回去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小贩有些不甘心地“哦”了一声,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以前姑娘店里不是有个帮忙的小伙子么?他也回去了?”
“当然回去了, 我一个成亲了的人, 留个大小伙子,逗人闲话?”织萝眼也不眨地撒了个谎,又岔开了话题, “还是八文么?”
“哎哟,姑娘这是许久没在我这儿买过东西了吧?早就涨价了,十文。”一提起钱的事,那小贩就什么都忘了。
织萝也不在乎两文钱,给过之后便端着东西回了店里。
虽说这小贩一向是担着担子走街串巷,但手艺却是极好的,许多大户人家都还特意遣下人一大早堵在他叫卖的必经之路上买些早点回府去的。只是不知为何,那新鲜的包子咬在嘴里,织萝却觉得索然无味。
许久没吃,不习惯了吧?
对,一定是这样,都已经一年多没自己掏钱守在门口买早饭了,换了胃口,当然有些不习惯了。不是因为祁钰那厮做饭做得有多好,而是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无妨,习惯也是可以慢慢改掉的。
比起最初两日在店里打扫收拾时动不动就像叫人,但等喊出个“元”字才忽然想起如今千结坊里就剩了她一人。
至于为甚会张嘴就像喊元阙,织萝不愿深想,硬是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前段时日店里的三只鸳鸯忽然失踪身边只有他一个帮忙的所以喊习惯了的缘故。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织萝想看看一大早是谁这般行色匆匆,抬眼却见了方才过去不久的小贩急匆匆地往来的方向小跑去。
“老板,今天这么早就收了啊?”织萝随口打了个招呼。
不过那个小贩一见就是天生的健谈,脚下步履都如此匆忙了,听人叫了,仍不忘停下来闲聊,“哎,过会儿就该下雨了,特意少做了些,赶紧卖完赶紧回家么。”
织萝闻言看了一眼天色,却见东边的旭轮慢慢破了云层,稳稳地往中天升去,哪有半点下雨的迹象?于是织萝淡淡一笑,“不知是何方高人预测今日有雨?”
“这还用人预测么?”那小贩摇头,“都好多日了,姑娘不知道么?”
这个么……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虽说四五日前她就回了皇都,但一回到千结坊,织萝就倒头睡了一觉,不知今夕何夕。睡醒之后,见离开近一年的店里生了蛛网灰尘,自然是看不下去,需得打理一番。原本她一挥手做出几个红线小人都能帮她处置干净,但织萝不想让自己闲得厉害,便如同凡人一般自己亲自动手,且是当成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完成得一丝不苟,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若不是因为她是非人,可以不食五谷,这样熬过来早该饿晕过去。
“才回来,自然是不知的。莫不是皇都接连下了数日雨?”织萝敷衍着笑了笑,却又有些奇怪,“不过雨下得再久也终有停的一日,看样子今日天气很好啊。”
小贩连连摆手,“这话却不是这么讲的。起先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连日下雨么,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可这雨蹊跷啊,早上怎么看都觉着是大晴天,一点征兆也没有,晚上也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可都是假的!姑娘瞧好吧,一到辰时,就一定会开始下大雨!非得下到戌时末亥时初才会停!”
“这么巧?老板骗我呢?”这小贩又不是神族人,更不是神族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当然不会准确地知道天帝的命令到底是几时下雨。更何况就算是天天都有雨,也不会是这么巧的,说在哪个时辰还偏偏在哪个时辰。
仿佛受到天大的冤枉一般,那小贩跳起来,“骗你做什么?天地良心,姑娘你看我这几年做生意有作假的时候吗?”
“自然没有!”也对,商人最怕被怀疑信誉,即便挑担子走街串巷还不能完全算是个商人,但织萝还是好言安抚了一番,才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这样子多久了?”
小贩认真掰着指头数了数,“说来也奇怪啊,大概都要半个月了。”
半个月?这肯定算是天生异象,没有地仙发现然后上报九阙天么?
“姑娘我跟你讲,这雨啊,不是一般的雨,听说又好几次都有人看到……那云里盘着一条龙!一条奇长无比的龙,浑身青甲呢!”小贩绘声绘色地道。
嗯,这不是废话吗?龙王要不在云里窜,还能下得来雨么?
何况皇都在中原来说虽然位置偏西,但放在整个人界,却是在东方,降雨之事当然由东海龙王来负责。
看小贩越讲越来劲,隐约有要与那茶馆的说书先生一较高下的架势,织萝连忙道:“老板,快到辰时了……”
一听这话,方才还眉飞色舞唾沫乱溅的小贩一下子神色剧变,如同火烧屁股一般,连道别都来不及好好说,撒腿就往回跑,不一会儿就连影子都不剩了。
织萝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这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真事一般。
然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却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天幕就如同撒开一张黑布一下子蒙住了一般,由霞光万丈一下子变得晦暗不明,竟真是下雨的前兆。
莫不是……小贩没有诓她?
紫电如快速挥动的光鞭,倏尔在空中拉出一道曲折蜿蜒的痕迹,又转瞬即逝;惊雷仿佛神祇乘坐的云车驶过,车轮碾出惊心动魄的声响。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密实的雨幕牵扯得天地间一片模糊。
啧,所言非虚啊,果然是辰时正!
若是阴雨天,想必出行的人也不会太多,出行的人能有闲心来买结子的就更不会多了,看来是没生意上门了。织萝想了想,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了门口,理了两条线开始打新结子。不是用法术让线自己飘起来舞动,而是自己用手指勾来绕去地编。
只是织萝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是做错套,不停地拆开重新打,一个多时辰过去,竟是连一个都不成。
明明是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胡思乱想,却总是控制不住。
而织萝更不想承认的是,是祁钰这厮惹得她心烦意乱的。
或许他是因着其他要事到人界行走的,而他的身份又非同一般,自然是要想办法遮掩一二,倒不一定是冲着她怎样的——这人不正经的时候就满嘴胡说八道,即便恢复了身份也不能保证他所说的都是实话呀。
平心而论——丝毫没有动心么?似乎不是的,虽说自己也不是那种小气而自矜身份的女子,与三教九流之人都能结交,但他还是元阙的时候,亲昵得却绝非旁人可比,只是织萝觉得自己从不曾讨厌过。从前一直告诉自己,命中便没有姻缘线那个,那是玄咫,不该动这份心思。后头得知原来祁钰也是命中无姻缘线的时候,说不开心是假的。
可就在织萝都准备原谅他的隐瞒的时候,他却做出了自己绝不能接受之事……
正在出神,织萝只觉得一股湿气扑面而来,茫然抬头去看,却见一白衣僧人正撑着伞,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自己。
哦,玄咫来了。
“大师……”织萝木然地打了个招呼,慢慢地让自己的脑子活过来,然后发现玄咫虽说撑伞而来,但他的肩头、袖角、袍摆和芒鞋都湿透了,才惊呼一声道:“这么大的雨,怎么过来了?可有什么要事?”
这是过了多久了?织萝不知道。
但她也隐约明白,自己在门口坐着的时间不短了,毕竟这玉线做个结子再拆开花的时间就不少,而她在这里已经来来回回拆了好几遍了。
这样的大雨,往外只是一阵便过去了,哪怕下得久些,也该是稍稍弱一阵再卷土重来,但就她所听到的,似乎就没有歇下去的时候……
且织萝离开之时是开年不久,过了快一年了,自然也是二月,这时候……哪有下这么大的雨的!
于是织萝收了凳子,让开了门,“大师快进来坐坐,我替你生个暖炉,再烧点热茶。”
玄咫一身狼狈,却是从容不迫的,收伞倒放在门口,然后温声道:“给姑娘添麻烦了。小僧此来……不过是想看看姑娘是否安顿好了,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时候。”却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织萝随口问出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俺肥来了!同卷标,这个单元先解决大师!但是元阙阙同志不会下线太久的,真的!!!
第121章 潮生
口中说着是生炉子替玄咫烤衣服、再替他煮一壶热茶, 但织萝其实真是做不来事的, 毕竟从前要么就是用法术解决, 要么就是有人替她做了,全然没有她亲自动手的机会。可现在她又委实想自己动手试试, 毕竟……玄咫到底是个凡人, 肯定不大喜欢万事都用法术来解决了。
只是这女妖怪到底不是做粗活的料, 生个火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添柴的时候又烫到了手, 最后还是玄咫自己来才捧上了手炉喝上了茶。
庙里头的僧人, 哪怕是名气很大的古寺, 喝茶也只是为了提神醒脑的, 故而玄咫煮茶的时候也是依了自己的习惯,往沸水中投了茶末后就只放了青盐而已, 别的一概不放, 一口饮下去,除了能尝到清香, 更多的还是苦涩。
不过织萝不喜欢吃苦味的东西。
茶她也是喝的,但是从前的元阙知道她嫌弃那一股苦味,会特意往里头放点蜂蜜与乳酪。哎……玄咫不知道她嗜甜吧。
“姑娘这边打理好了么?要不要小僧帮忙?”玄咫认真地问到。
玄咫的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他所问之事十分要紧的错觉。事实上, 就她这么个小店, 有什么打紧的呢?愿意的时候就开一开,不愿意就关起门来睡两天,反正她也不靠这个养活。
而织萝还想起一事, 她们出皇都之时,玄咫是被承华邀请同行捉妖的,但承华却折在了敦煌,而后玄咫和他们又一道去了结双城,人间之事一概不知。但顾昭到底是回来了,承华临去前编造好的借口也是由她代为转达,也不知皇帝信没有。这个时候,玄咫哪怕是进宫去解释一声,也比来瞧她重要。
不过玄咫还是来了……
于是织萝笑道:“多谢大师一番好意了。只是这几日天气不好,外头也没人走动的,我这里收不收也无妨,横竖没有客人上门。”
玄咫闻言皱了皱眉,顺着她的话道:“是啊,这几日一直在下雨……”
织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玄咫其实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从来学不会祁钰那无事献殷勤的一套,而最近的雨又的确古怪……所以他大概是为着这事来的吧?
刚要说什么,却听见密集的雨声中忽然传来一声异响,然后隐约听到一声高喊——小姐姑爷你们快看,对面姑娘开门了!
小姐、姑爷、对面、开门?织萝把这句话合起来慢慢咀嚼一遍,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说自己,便与玄咫一道走到门边去往对面看,一下子便愣住了。
雨幕仍旧是铺天盖地的,哪怕只隔了一条街也无法看清对面的具体情形。
但到底是熟人,仅凭一个模糊的身形,织萝便完全能认出那边的四个都是谁——连镜、聆悦、潋潋、滟滟,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全都集中到了那边的耀灵轩,自己的千结坊里一个都不剩了。
而那边的四个也一下子认出了这边的是谁,不由都有些惊讶,“大、大师?”
大师怎么了?难道大师不能来坐坐了?
不过比起他们,织萝更是好奇,“刚成婚,你们怎么不在家里待着又跑回来了?”若说此前这四只鸳鸯一半是为了逃婚一半是为了追妻所以滞留人间不去,这次无端端地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连镜自然而然地紧紧握住聆悦的手,笑道:“新妇娶进房,却也不能把媒人扔过墙嘛。姑娘上次都没等到喜宴散就不辞而别,我们放心不下,总是要来看看的。”
织萝吓得瞪大了眼睛。
刚刚是不是她的耳朵幻听了?有人说话么?
就算是有人讲话,也绝不该是连镜那厮吧?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么?他什么时候竟然能说出这么……不说多好听但一点都不得罪人的话了?好吧,或许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待了。这成了家的男人呀,果然不一样。
压根没料到这四个还会追过来,织萝也从来没想过说辞,抬头又望了一眼雨幕,方道:“雨声太大,我懒怠费嗓子。你们且先安顿着,容后再叙。”
原本只是想把对面那一拨人打发进去的,谁知这一个个的竟反手就把自家店门一关,接二连三地冲了过来,带来一大股潮气。
不过人都来了,织萝也不好意思打出去,便与玄咫一道又烧了一壶水,与那四只鸳鸯分热茶。
“还不曾向太子殿下与聆悦姑娘道贺呢。”玄咫仍旧是一本正经的。
连镜却有些不高兴了,“大师你寒碜我呢?在结双城当着这么多人无法,你叫我一声太子殿下我也就生受了,在人界你还这么叫……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小僧并不曾……”玄咫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