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从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不许改口。”连镜说完之后又在店里望了一眼,果然是很不讲究地问道:“哎,元阙不在呢?”
好端端的,提这厮做什么?织萝面色一沉,只还有嘴角是保持微扬的,“人家可是天神贵胄,待在我这么个女妖怪的破地方作甚?”
“可是元阙从不觉得姑娘是什么女妖精啊。”连镜理直气壮地道。
“难道我不是吗?”织萝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又向聆悦道:“这回你们可不是又偷着跑出来的吧?”
聆悦连忙摇头:“真的不是!同父王母后说清楚了,是想帮着姑娘完了和天帝的赌约才出来的。父王母后知道姑娘对我们二人照顾颇多,当即就点头同意了。”
“与天帝的赌约?”玄咫一向是静静听人说话的时候远多于开口,这倒是难得插嘴。
只是众人并没有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就给足了面子――连镜与聆悦同时用眼神在问织萝“难道大师还不知道”,而织萝,则是在考虑怎么把这话给圆过去。
原因很简单嘛,不管对象是谁,乍一听这个曾经对自己表现出有意思有暧昧的人忽然说出“我没有真心喜欢你只是跟人打赌说一定要找个人而你很合适”,只怕脾气再好的都会生气吧?
心念急转,织萝只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从前瞒着大师,是我不对。其实我也不是普通的红线,毕竟死物化形所需时间更长,如红线一般的,还不到时间便自己先腐朽了。我原本是月老手上的姻缘线化形,与天帝有了赌约才下界来。”
想必玄咫也该隐约知道她不是普通的红线了,这次也算正是给他个解释。至于什么赌约的事,含糊其辞,想必玄咫也就不会再多问了。
其实聆悦原本说起来也不是十分聪明的,但被逼急了,忽地就灵光一闪,连忙道:“姑娘,我险些忘了!其实我们今天跑过来,也不全是为了谢媒……来日方长么。我还有个重要的事情和姑娘说……”
“嗯?”织萝挑了一边眉毛,看似并不在意,其实也暗中担心,不知聆悦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聆悦抬眼看了外头仍旧还声势浩大的雨,连忙道:“是这样的,这么大的雨,就算是下也不过最多一炷香就会变小,能下上一个时辰便是异象,而这雨不光是几个时辰,能足足下上大半日。这也就算了,可是这么大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也太不寻常了。”一面说,她还一面伸手在连镜的腰上掐了一把。
连镜会意,咬着牙眼泪汪汪地点头,倒是看得潋潋滟滟姐妹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玄咫被这话吸引了心神,早忘了什么打赌不打赌的,只是一脸严肃地道:“不错,其实……小僧来找姑娘,也半是为此。”
她就知道,玄咫当然不会为了看看她就这么上门来。
当然,不是说玄咫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他也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雨前来。
但玄咫当真是个单纯之人,一旦集中精神说什么事,就再也顾不得别的。他没注意只落得眼神,只是认真地道:“小僧所居的慈安寺,原是在城郊山坡上的,诸位也是知道的。那座山也算是整个皇都周遭最高的一座山,登临顶峰,便可远眺……泾渭二川。”
“有异动?”织萝眼神一变。
其实也不消问,连下数日大雨,自然是容易引发水患的,何况泾水渭水一向不甚太平。
玄咫点头道:“水位上升不少,再涨下去,恐会形成洪潮。”
水位高涨么?这是肯定的,只是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还是不对劲?
这个时候,连镜终于表现出了与他一族太子身份相称的常识与敏锐来,“这可就不对了,若是在平常,别说这么大的雨,便是阴雨缠绵上十多日,也早该传出水患的消息了。或许先受灾的事附近的村镇,消息滞缓没这么快传到皇都,但也不该只是才涨水啊。除非……在连续下雨之前,这两条河本来就快干了。”
泾水渭水也是放眼中原叫得上号的江河,绝非那些浅溪可比,若是要干到连下十多日暴雨还不会发水灾的程度,至少也要连旱数月。
这却就说不准了,毕竟那个时候谁也不在皇都,也不知道这几个月的情形究竟如何。
不过织萝在心底暗自一推算,却有了不祥的预感。
人间数月前,他们正在结双城里为了连镜和聆悦的婚事急得焦头烂额,而最终这事,却是被一场大雨解决的……
但按照时间来算,这降雨的时候,或许就是皇都遭旱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鸳鸯才不会狗带呢,他们还得助攻一把!
第122章 犯夜
这雨果然是“不负众望”, 足足下到夜间才停下。
而这期间, 雨势一直不曾减小, 密密麻麻的雨珠砸落在地上,将积水一层层溅起, 散成一片氤氲的水雾, 更加遮蔽了视线。
玄咫本是不曾在意的, 撑了伞就要回去,但其余五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让他走――慈安寺离千结坊也是不近的, 来一趟已然浑身湿透了, 再走回去, 岂不是白烤了一遭衣裳?何况如今走在街上, 五步之内男女莫辨,十步之外人畜不分, 如何能走?
只是硬生生留了下来, 众人也尴尬。玄咫也不知能说些什么,织萝差不多也是如此, 连镜与聆悦自己躲到一旁去了,剩下两只鸳鸯……倒是还好剩了两只鸳鸯,这两姐妹真是奇女子,没人答理, 就这么自己与自己叽叽喳喳地也能说个痛快。
不过再怎么能说, 也总有口干的那一阵,当两只鸳鸯终于停下来喝水之时,这一屋子的人终于感到了尴尬, 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似乎是经过了半晌的思想斗争,连镜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道:“姑娘,容我问一句不该问的……那天你忽然不告而别……究竟是为何呢?”
“你们都是成亲了,还留在那里干什么?结双城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仙境。”织萝面上满不在乎,心底却是一疼。还能为什么?可不是为了那混蛋么!
连镜却充分发挥了自己脸皮够厚、眼色够差的“优势”,问道:“只因为祁钰么?前几天他是真的惹着您了,可司法天神来降妖那日,看着你们还挺好的啊,怎么忽然又不好了?他又干了什么,您说,我帮您教训他!”
真个大言不惭呐,你教训他?他什么身份心里还没数么?你敢?
只是玄咫也认真地望着她,神色纯粹就是一片好奇。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说了吧。于是织萝淡淡地道:“那天你们俩是忙着洞房去了,自然没注意到来观礼的宾客里到底有谁。推云童子、布雾郎君、风伯、雷公电母、北海龙王……”
先前听织萝说“忙着洞房”,聆悦还羞怯不已,一听到后面,却又忘了害羞,只是问道:“这些个大神……竟然愿意动趾驾临……”
“父王母后自然是不够分量的。莫不是……祁钰请来的?”连镜倒是想通了关窍。
“那你以为,祁钰请这些人来做什么?”织萝似笑非笑地问。
连镜认真思索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一族太子的架势,“这几位神仙凑在一起,便能降下一场大雨,花样俱全,一步不缺。而我们成亲那日……也是这么大的一场雨,晨起乌云密布,而后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祁钰请他们来降雨的?”
“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生气?”织萝仍旧笑着,只是笑意慢慢从眼底褪去,只是在嘴角还残留了几许。
“为什么?”连镜与聆悦理所当然地问着,潋潋滟滟自然也凑了上来,连带玄咫也是满面疑惑的。
竟然没人能明白?难道她辛辛苦苦所坚持的,竟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神色略黯了黯,织萝还是解释道:“难道你们不曾听过一句话――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众人面上疑惑更盛,“自然是听过,那又如何?”
“那便是了,何处几时该如何降雨,天道早有安排,一年该有多少雨来降,也是有定数的。我问了祁钰,那日究竟该不该降雨,他说……并不是天帝所安排。那也就是说,是他利用自己的身份,让龙王擅自降雨的。”织萝越说,眼神便越发犀利。
但众人却没理解到她的意思,连镜更是道:“等一下,既然说是天道……难道天帝便是天道了?他说该下雨便下雨,别人就说不得了?姑娘在人界的时间是比我长多了,还请姑娘细想想,若真是天道的意思,那么人间何来这么多水患与旱灾?”
织萝不想与他争论天帝说了到底算不算的问题,只是道:“天帝之所以为天帝,便是因为一年有多少雨水,他是能看见的,至于如何分,却是要看他心意去安排了。不管他安排妥当与否,但一年的雨水总是都分派下去了,总有定数。现在祁钰却让北海龙王多下一次雨,你说……这雨水何处来的呢?”
“这……”众人都答不出来,然无一不在心里道:我的天啊,看不出来织萝姑娘总是与天帝做对,将月老签出的姻缘线都随手解开了,却还是个卫道士啊!
众人都等着织萝解答,但她却站起身来,拍拍手道:“好了,雨停了,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回头一看门外,却见那铺天盖地的大雨果然是停了,但外头的街道却还是湿漉漉的。
四只鸳鸯不是人族,也对人间的规矩不放在心上,但玄咫却迟疑道:“这个时辰……闭门鼓该是都响过了,再出去游荡,不好吧?”
“大师难道是第一次么?”织萝揶揄一笑,“大师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女子是什么时候?”
记得这事的自然不止一人,尤其是记忆甚好的潋潋更是随口道:“白天啊。”
呃……好像还真是啊。织萝有点尴尬。
聆悦连忙瞪了潋潋一眼,笑着解围:“可是第二回第三回都是在夜里啊!大师从前不也经常夜行么?”
“那、那是因为有要事需得查证……”玄咫的耳尖泛起一片可疑的红色。
织萝得意地一笑,“谁说这次又是出去闲逛了?”
连镜一头雾水,“那却是干什么去啊?”
“我要去求证一事。”织萝神秘一笑,“等这事问明白了,我大概也就能告诉你们……北海龙王从哪里借来的雨水了。”
“问谁?”连镜只觉得脑子里打翻了一锅粘稠的白粥。
织萝仍旧在卖关子,“这皇都城中咱们都认识的、一别许久、需得上门问候的……”
“苏文修?”也不知连镜怎么想的,忽然报出个织萝几乎都要不记得的名字。也对,还有这么一号人,相识一场,是该抽空去瞧瞧的。
只是她这次说的还真不是这个人。
织萝望了一眼玄咫,“难道大师不觉得,我们更该去瞧瞧那位被退婚回来的郡主么?毕竟她返回皇都,有一半也是因为我们的缘故。”
玄咫似乎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倒是愣了愣。
按说玄咫与连镜、聆悦也不算深交,当初他二人被捉回结双城之时,却能急着要去救他们,怎么如今对上顾昭的事,竟是这般反应?
疑惑归疑惑,但织萝是个只要心念一动就会马上去做的人,见众人没有异议,便立刻收拾停当出门去了。
当然,潋潋滟滟又被留下了。
原本白天大雨就少人外出,而夜里天黑路滑,就是连外出的心思也歇了。或许正是这样想着,路上连寻街的金吾卫也几乎见不到。这几人又各个身手不凡,且“负债累累”经验丰富,一路行到定北府几乎是闲庭信步一般。
织萝是进过顾昭房间的,此时仍有些印象,便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摸了过去。只是远远一看,那边连着几间房都黑灯瞎火的,哪一间都不像是有人在里头休憩的模样。
顾昭不在府上?这么晚了,她却能去哪儿呢?莫不是那薄情寡义的皇帝又把她派出去打仗了?
织萝还没想明白,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呼喝声:“小贼哪里跑?快追啊,他在郡主房间那边!”
郡主房间那边?这边不就只有他们几个么?了不得,定北府的下人都如此厉害,连他们的踪迹都能发现了?
不过眼下却不是多想的时候,要赶紧找地方藏起来才好。
织萝也管不了这么多,招呼几人随便找房间躲进去。只是待最后进门的连镜也关上门,织萝一转身,却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眸子。
这屋里有人!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织萝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又听玄咫压低声音喝了一声“当心”,才发现原来站在她面前的那人手里还握着一柄短剑。
眼睛适应了一阵夜色,织萝也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个高挑的女子,身量与顾昭相似,连面上肃然杀气也与顾昭相差无几。
不过一个凡间的女子,她倒不放在心上,随手制住,一手掩了她的口,低声道:“姑娘莫要声张,我等绝非歹人,却是郡主的旧识。此番……我等也是来找郡主的。”
还不待那女子有所表示,外头的呼喝声却一下子进了,“南风,南风在不在?刚刚府里进了贼,往这院里来了,你看见没?”
于是那女子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示意他们自己要出去说话。
织萝与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放还是不放?算了吧,区区一个凡间女子,哪怕身手有顾昭那样好,也不放在眼里。
松了手,南风也没有大声呼喊,只是对众人仓促地低声道:“郡主嫁人了,不在府中。你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然后推门走出去,朗声道:“虽说郡主如今不在府里,规矩还是在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定北府规矩大,顾昭又是素有威名的,南风这么一说,众人都噤声。
只是安静了片刻,却还是有人道:“可府中真的进了贼,朝着郡主的院子来了,大家都看着……”
“定北府岂容小贼随意冒犯?尔等还不快找?”南风怒道。
哎,还真让人找啊!不就是她自己亲手藏的贼么?
要说躲避一群凡人的追查,实在是易如反掌。只是织萝却暗中嘱咐众人趁机离开――顾昭既然都不在,那夜没什么好问的了,趁早回去歇着才是正经。
不过顾昭嫁人……她从敦煌回来,少说也要走一个多月,然后皇帝在安排婚事成亲,也太快了吧!却不知顾昭嫁给谁了……
织萝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往定北府外走,不过翻过墙之前,却见那边墙头倏尔闪过一个黑影。
哎哟,果然有贼!